(满族 宁安县)
东江沿住着从关里来的两个跑腿。他俩水帮鱼,鱼帮水,你跟我亲,我跟你更亲,结拜为把兄弟。大哥哥姓郭,四十岁;小弟弟姓王,才十七岁。哥俩一到宁古塔就看中这个地方,靠牡丹江边压个窝棚。打那以后,他俩苦把苦业地干了十年,总算有了六七头牛,开了十几垧荒地,盖起三间草房,日子过上流了①。 有一年,傍年根子②,小王对老郭说:“哥呀,咱兄弟离家十个年头了,我到没啥牵挂,你家里却撇下嫂子,不知苦到啥样子了,得回去把俺嫂子和侄子带上来吧。”哥哥点头答应。第二天,小王跑到安阜街市上买了一匹小驴,一个新褥套,老郭带上足够的盘缠上路了。 去了整整一年。第二年正月十六,老郭回来了。小王一看,还是老哥一个,急忙问道:“怎么没把嫂子和孩子们带来呢?”老郭长叹一声说:“前两年黄河决堤,都被大水卷走了。不是苦命人,不进一家门呀!”小王劝老郭再娶一个,老郭摇头不干,说:“你也快三十的人了,给你成个家,有人照看我,死了有人烧把纸,俺就心满意足了。”当年小王真就成了家。媳妇也很贤慧,待老郭像待亲大伯子一样,侍候得周周到到。 一晃又过了十年,老郭六十多岁了。弟弟说啥也不让他下地干活了。郭老头是个干惯活的人,呆不住,就和邻近的放山把头一起到花脸沟里挖参。七十岁那年,弟弟连挖参也不让他去了。他说啥也不干,弟弟拗不过,就让儿子跟去,并嘱咐儿子说,挖参是小事,把你大爷照顾好才是大事。 爷俩从五月初进山,眼看到了中秋节。一同进山的,有的挖着七品叶③,最小的也是四品叶,都高高兴兴地回家了。只他爷俩,一苗也没挖着,经侄儿劝说才下山。爷俩无精打采,走得又累又渴,便在一棵老桦树底下的一眼清泉旁坐下歇脚。 老郭头刚抽完一袋烟,只见一条小长虫爬来,对一苗灯台子舔了几口,过一会儿又舔了几口。小长虫好像长了不少,又特别精神。 爷俩起身走时,老郭头说:“孩子,咱们不能空手回去。这苗参就是再小,也比空手好。爷俩便动手挖起来。你说怪不?爷俩从东方一放白就挖,参身子又细又长,像上鞋的麻绳似的,围着泉眼一圈圈地盘着。老郭头边挖边往胳膊上缠。挖到中午,小长虫又来了。一看人参叫人挖啦,抬着脖子望着,显出恋恋不舍的样子。侄儿见它挺好玩的,就把它捉住,放在篓里。恐怕闷死,没敢盖盖。爷俩连午饭也没吃,一直挖到三星横梁,才把一苗参挖出来。老郭头的左胳臂缠了七八层参苗子,抬都抬不起来了。爷俩连夜赶回家里。 第二天,郭老头到安阜街上货栈去看热闹。山货栈里各色人参、鹿茸、皮张、药材,塞满了每个仓库。收货的柜台前面站满等候开行的人。只见一个满口京腔的大老客,迈着四方步子,瞅着台内,鼓着腮帮说:“宝货不到,不能开行讲价。”买人参的人听说有宝货还没到,都往门外撒眸。那位大老客也不住地往四下看。他一眼看到郭老头,就张开两条胳臂奔过去,深深一揖说:“请你老人家把宝货拿出来吧!”郭老头吃惊地说:“我哪有什么宝货?”大老客见郭老头不识货,就笑眯眯地捋起郭老头的左衣袖子,指着灯台子说:“这就是宝货!”围观的人们,以为大老客开玩笑,齐声说:“你给个价听听。”大老客把五个指头一伸,大家都说五钱银子给价不低。大老客说:“不是五钱,现时是五万两。”说完,又打个唉声说:“要有常常舔它的小长虫,价码就能翻一番,十万两!”大家一听,半天没说出话来,纷纷询问郭老头,有没有小长虫。郭老头对大老客说:“你等一等,我回去找我兄弟,还有我侄儿,把小长虫拿来。”大老客高兴地对大家说:“我来安阜街,就是为了买这宝参,真没白跑,真没白跑!”随即安排两个保镖的,跟郭老头把背篓取来。 郭老头和小王,还有小王的儿子,一起把背篓取来,大家就呼啦一声过来。大老客吩咐人买来一口新大缸,倒满净水。先将小长虫放入水中,然后从郭老头左胳臂上慢慢解下灯台子,也放在水里。告诉左邻右舍,都从缸里往外挑水。人们接连不断,从辰时挑到酉时,缸里的水还是没少了一点。大老客随着就对大家介绍:“我家行医十世,用人参也十世了。我祖父年过百岁,今年春天说宁古塔有宝参出土,你去买来吧。我奉祖父之命来到这里,等了三个月才把这宝参买到手。这苗人参因为被小长虫舔有一千年,所以只往长长,长成龙参。把小长虫和龙参放在水缸里,水缸里的水,就是千军万马也喝不了。只有宝参没有小长虫,缸里水只能供五千人饮用。现在哈蜜造反,康熙皇帝派出十万大兵,要路过百里瀚海大沙漠,没法解决喝水大事,朝廷急得没办法。我今天就动身,把这小长虫和龙参带到那里,献给朝廷,也不枉我家祖祖辈辈行医一回,让我那位年过百岁的老祖父死了也能闭上眼睛。”说完,就把水缸装在车上,又安排十几名勇士当保镖,让郭老头和他的兄弟、侄儿一同跟去沈阳取十万两白银。 后来,听见从哈蜜前线作战归来的人说,十万大军过瀚海大沙漠地带,真就没有断了水。
讲 述 者:关墨卿 男 71岁 满族 海林县长汀镇离休教师 高中 采 录 者:赵君伟 男 56岁 满族 宁安县宁安镇27委教师 大学 采录时间:1984年1月 采录地点:海林县长汀镇
注释: ①上流了:方言,上了轨道了。 ②傍年根子:方言,到了年底。 ③七品叶:已生有七片叶的较大的人参。人参刚一出土称灯台子,两片叶子称二甲子,三片叶称三花子,四片叶称平顶子,如此等等,最大的为八品叶。
|